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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宜公隔窗望见,时常感慨的说,能够在竹林中有一间小楼居住,最是快乐,他这话里多少含有黄冈竹楼及临皋亭的影响,但大半出于直接的感觉也是无可疑的。
二九 廊下与堂前
那五间一排房屋的中央是小堂前,南面照例有廊,称曰廊下,有六尺以上宽吧,与明堂交界是一堵半墙,上半应有花窗糊纸,但这里没有,连外面厅堂也都如此,原因是在太平天国时被毁了,一直没有修配。
这样也是好的,不但是看惯了不觉得怎么不好,而且以房屋构造来说,廊深窗小,里面已尽够阴暗了,廊下再有一道窗户,将更是沉闷,所以没有倒反是很好了。
房内铺地都用名叫地平的大方砖,廊下则同走路和明堂一样,用的是大石板,不知什么缘故在好些石头上多有一种暗色的痕迹,到了阴雨泛潮时候,尤其明显。
相传这是杀过人流血的遗迹,这自然不是事实,从南京明故宫的血迹石说起,大家知道是虚假的,而且各块石板的痕迹不相连接,更是明征,所以虽有此说,就是最迷信多忌讳的阿长也并不介意,黑夜里点个油纸捻,还是敢在廊下行走的。
堂前平时只当作通路走,其用处乃是在于祭祀的时候。
顶重要的当然是除夕至新年,悬挂祖像至十八天之多,其次是先人的忌日,中元及冬夏至,春秋分则在祠堂设祭。
堂中原有八仙桌一二张分置两旁,至时放到中间来,须看好桌板的木纹,有“横神直祖”
的规定,依了人数安置坐位和碗筷酒饭,菜用十碗,名十碗头,有五荤五素至八荤二素不等,仪式是年长者上香,男女依次跪拜,焚化银锭,男子再拜,先为四跪四拜,次则一跪四拜,俟纸钱焚讫乃奠酒,一揖灭烛,再一揖而礼成。
中元冬夏至于祭祖后别祭地主,即是过去住过这屋的鬼魂,由小孩及用人们行礼,多在廊下举行,有时也在后园门内设祭,在别家有否不曾调查。
三〇 伯宜公
伯宜公本名凤仪,改名文郁,考进会稽县学生员,后又改名仪炳,应过几次乡试,未中式。
他看去似乎很是严正,实际却并不厉害,他没有打过小孩,虽然被母亲用一种叫做呼筱(音笑)的竹枝豁上几下的事情总是有过的。
因为他寡言笑,小孩少去亲近,除吃酒时讲故事外,后来记得的事不很多。
有一次大概是光绪辛卯(一八九一)年吧,他从杭州乡试回家,我们早起去把他带回来的一木箱玩具打开来看,里边有一件东西很奇怪,用赤金纸做的腰圆厚纸片,顶有红线,两面各写“金千两”
字样,事隔多年之后才感到那箱玩具是日本制品,但是别的有些什么东西却全不记得了。
此外有几张紫砂小盘,上有鲤鱼跳龙门的花纹,乃是闱中给月饼吃时的碟子,拿来正好作家事游戏,俗语云办人家。
又一回记得他在大厅明堂里同两三个本家站着,面有忧色的在谈国事,那大概是甲午秋冬之交,左宝贵战死之后吧。
他又说过,现在有四个儿子,将来可以派一个往西洋去,一个往东洋去做学问,这话由鲁老太太传说下来,当然是可靠的,那时读书人只知道重科名,变法的空气还一点没有,他的这种意见总是很难得的了。
他说这话大抵也在甲午乙未这时候吧,因为他的四子生于癸巳六月,而他自己则是丙申九月去世的,距生于咸丰庚申,年三十七岁,乡下以三十六岁为本寿,意思是说一个人起码的寿命,犹如开店的本钱,他的生日在十二月,所以严格的说,整三十六年还差三个月。
三一 介孚公
介孚公本名致福,改名福清,光绪辛未由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后来改放外官,这里还是散馆就外放,弄不大清楚,须得查家谱,但据平步青说,他考了就预备卷铺盖,说反正至少是个知县。
最初选的是四川荣昌县,他嫌远不去,改选江西金溪县。
翰林外放知县在前清叫作老虎班,是顶靠硬的,得缺容易,上司也比较优容,可是因此也容易闹出意见来,介孚公当然免不了这一例。
那时上司大概不是科甲出身,为他所看不起,所以不久就同抚台闹了别扭,不知道做了多少年月,终于被参劾,被改为教官。
他不情愿坐冷板凳去看守孔庙,便往北京考取内阁中书,一直在做京官,到了癸巳年丁忧,才告假回家去。
他在北京的情形现在已不能知道,偶然在王继香日记中庚寅这一册里看见有些记事,可作资料。
如七月十一日项下云,“周介孚柬招十三饮。”
十三日下午云,“飞鞚出海岱门,循城根至前门,令经南大街至骡马市,马疲泥涩,仆坐不动,怒叱之。
久之始至广和居,则周介夫(原文如此)果已与客先饮,同席者汪笙叔鲍敦夫戚升淮陶秀充,略饮即饭,不烟而回。
强敦夫同车,托词而止,及余车回,敦夫方步入门,盖敦以介夫境窘,故不坐车,而诘之则仍以他词饰,可谓诈矣。”
介孚公在北京于同乡中与吴介唐鲍敦夫似还要好,王子献便不大谈得来,看日记中口气可知,但如介孚公的日记尚在,那么在那里面对于这些人他也一定是说的很不客气的吧。
三二 介孚公二
癸巳年春天介孚公携眷回家,住在西一的屋内,同来的是少子凤升,生母章已早死,年十二岁,妾潘,是和小姑母同年的,可以推定是二十六岁,介孚公是五十七岁。
曾祖母于壬辰除夕去世,那时已有电报和轮船,所以不到一个月就赶到了家,这有一件确实的证据,因为曾祖母五七那一日,他大发脾气,经验着的人不会忘记,虽然现在知道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那年乡试,浙江的主考是殷如璋和周锡恩,仿佛又记得副主考是郁昆,但郁是萧山人,所以是不确的。
大概是六七月中,介孚公跑往苏州去拜访他们,因为都是什么同年,却为几个亲戚朋友去通关节,随即将出钱人所开一万两银子的期票封在信里,交跟班送到主考的船上去。
那跟班是一个乡下人名叫徐福,因为学会打千请安,口说大人小的,以当“二爷”
为职业,被雇带到苏州去办事,据说那时副主考正在主考船上谈天,主人收到了信不即拆看,先搁下了,打发送信的回去,那二爷嚷了起来,说里边有钱,怎么不给收条?这事便发觉了,送到江苏巡抚那里,交苏州府办理,介孚公知道不能躲藏,不久就去自首,移到杭州,住在司狱司里,一直监候了有七年,至辛丑一月,由刑部尚书薛允升附片奏请,依照庚子年刑部在狱人犯悉予宽免的例,准许释放,乃于是年二月回家,住在原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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