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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也俊便踱到妙玉身边,问他:“水镜中的亭子,望去如何?”
那妙玉心内酥痒,脸上却空无表情,淡淡的道:“未免胶柱鼓瑟了。”
陈也俊道:“这园子是我画的样子,那边厢很有些怪石,你无妨用以破闷。”
妙玉道:“你们槛内人,时时有闷,须求化解。
其实何用苦寻良方。
只要细细参透‘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这两句好诗,也就破闷而出,有大造化了。”
陈也俊便知,妙玉是难从槛外,回到槛内了。
不过他仍心存痴想,指望凭借着“水滴石穿,绳锯木断”
的耐性,渐渐引动妙玉,迈回那个门槛。
二人在园中款款而行。
妙玉指点着那些怪石,道:“我曾有句:‘石奇神鬼搏,木怪虎狼蹲。
’其实不过是凭空想来,没曾想你这园子里,触目皆是如此。
可见心中的神鬼虎狼,是很容易活跳到心外,倒让人防不胜防的。”
陈也俊听在耳中,虽觉怪异难解,却也品出了些润心的味道。
这妙玉拼力压抑“不洁之欲”
,以空灵高蹈极度超脱来令任何一个接近者尴尬无措、自觉形秽,求得心的胜利,可是,究竟有几个人能知他、谅他,喜他、爱他呢?在那大观园里,李纨就当众道出:“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
就是自称跟他十年比邻而居,乃贫贱之交,并以他为半师半友的邢岫烟,背地后也苛评他道:“僧不僧,俗不俗,男不男,女不女,成个什么道理!”
唯有贾宝玉说过,他乃“世人意外之人”
,算是他的一个真知己;但那贾宝玉在妙玉心中,原只是心中的陈也俊之替代物;现在陈也俊真的活现于自己面前,究竟能否如贾宝玉似的,是个些微有知识的人,那还真是个谜哩!
妙玉心中挣扎得厉害,寻思中不禁瞥了陈也俊一眼,陈也俊原一直盯住他看,二人目光短暂相接,击出心中万千火星。
忙都闪开了。
妙玉便转身移步而去。
妙玉所居的庵室,在畸园另一角上,是一处另隔开的小小院落,里面有五、六间屋子,内中一应家具用器色色俱备;屋子只是原木青砖,不加粉饰,琴张等将其中正房布置成禅堂,四个人安顿下来,倒也俨如拢翠庵再现。
陈也俊有意不问妙玉怎的在此、住到几时,妙玉也不问陈也俊何以飘然而至、欲住多久。
畸园来畸人,倒也对榫。
两日过去,傍晚时分,嬷嬷们在橱下备斋,琴张出园去附近集上买线回来,径到妙玉书房报信;当时妙玉正在给焦尾琴调弦,见琴张神色不对,且不理他;琴张报说:“集上的人议论纷纷……”
妙玉截断他道:“攘攘市集,乃槛内最秽之地,你快莫在我面前提起。
且你既买妥青线,快将琴囊破处补好,方是正理。”
琴张道:“实在是此事师傅不能不知--那贾宝玉,在运河码头被官府捉拿,说是要由忠顺王亲自押往南京,在那边收监。
听说那边监里更其可怖,收监时脖子、手、脚九条链子锁住,站在铁蒺藜笼里,稍一晃荡,立刻刺破皮肉……”
妙玉理弦之手,不禁木然,心如刀剜,却不动声色;琴张说到最后,忍不住议论说:“师傅莫又要嗔我妄听多嘴,那贾宝玉也着实可怜可叹!
刚才我因心内慌张,进门险些撞到夫人身上,丫头、婆子正围着他,要出门给什么人拜寿去,我忙跪下谢罪,夫人倒不介意,让我起来告诉他为何慌神儿到这地步,还以为是你病了我去买药,我就把刚才跟你说的事告诉了他,那夫人道,他听员外说了,忠顺王有话,那宝玉的罪名,可大可小,可收监可放行,若有人拿着成窑瓷去为宝玉说情,他可网开一面。
夫人笑道,王爷自然是玩笑,却也可见只要那宝玉从此虔诚敬服圣上,莫再胡涂乱写,应可免再入牢狱之苦。
又安慰我道:出家人没怎么听见过世上的事,什么九条链子云云,就把你唬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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