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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这些教授在林中漫游倦了,也许找一个咖啡馆,坐下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然后兴尽回城。
有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在山下散步,逢巧遇到西克先生和其他几位教授正要上山,我连忙向他们致敬。
西克先生立刻把我叫到眼前,向其他几位介绍说:&ot;他刚通过博士论文答辩,是最优等。
&ot;言下颇有点得意之色。
我真是既感且愧,我自己那一点学习成绩,实在是微不足道,然而老人竟这样赞誉,真使我不安了。
中国唐诗中杨敬之诗:&ot;平生不解藏人善,到处逢人说项斯。
&ot;&ot;说项&ot;传为美谈,不意于万里之外的异域见之。
除了砥砺之外,我还有什么好说呢?
有一次,我发下宏愿大誓,要给老人增加点营养,给老人一点欢悦。
要想做到这一点,只有从自己少得可怜的食品分配中硬挤。
我大概有一两个月没有吃奶油,忘记了是从哪里弄到的面粉和贵似金蛋的鸡蛋,以及一斤白糖,到一个最有名的糕点店里,请他们烤一个蛋糕。
这无疑是一件极其贵重的礼物,我像捧着一个宝盒一样把蛋糕捧到老教授家里。
这显然有点出他意料,他的双手有点颤抖,叫来了老伴,共同接了过去,连&ot;谢谢&ot;二字都说不出来了。
这当然会在我腹中饥饿之火上又加上了一把火,然而我心里是愉快的,成为我一生最愉快的回忆之一。
等到美国兵攻入哥廷根以后,炮声一停,我就到西克先生家去看他。
他的住房附近落了一颗炮弹,是美军从城西向城东放的。
他的夫人告诉我,炮弹爆炸时,他正伏案读有关吐火罗文的书籍,窗子上的玻璃全被炸碎,玻璃片落满了一桌子,他奇迹般地竟然没有受任何一点伤。
我听了以后,真不禁后怕起来了。
然而对这一位把研读吐火罗文置于性命之上的老人,我的崇敬之情在内心里像大海波涛一样汹涌澎湃起来。
西克先生的个人成就,德国学者的辉煌成就,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从这一件小事中我们可以学习多少东西呢?同其他一些有关西克先生的小事一样,这一件也使我毕生难忘。
第33节:留德十年(32)
我拉拉杂杂地回忆了一些我学习吐火罗文的情况,我把这归之于偶然性。
这是对的,但还有点不够全面。
偶然性往往与必然性相结合,在这里有没有必然性呢?不管怎样,我总是学了这一种语言,而且把学到的知识带回到中国。
尽管我始终没有把吐火罗文当作主业,它只是我的副业,中间还由于种种原因我几乎有三十年没有搞,只是由于另外一个偶然性我才又重理旧业;但是,这一种语言的研究在中国毕竟算生了根,开花结果是必然的结果。
一想到这一点,我对我这一位像祖父般的老师的怀念之情和感激之情,便油然而生。
现在西克教授早已离开人世,我自己也年届耄耋,能工作的日子有限了。
但是,一想我的老师西克先生,我的干劲就无限腾涌。
中国的吐火罗学,再扩大一点说,中国的印度学,现在可以说是已经奠了基。
我们有一批朝气蓬勃的中青年梵文学者,是金克木先生和我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当然也可以说是西克教授和瓦尔德施米特教授学生的学生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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