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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东直门的城楼还没有拆,那门洞高大敞亮,有股飕飕的穿堂风。
每回从门洞里穿过,我都要大喊几声,为的是听那回音,人在洞里无论喊什么,声音都显得特别亮。
我跟老七坐着三轮出城。
一进门洞我就冲着那高高的拱形砖顶喊:&ldo;驴肉‐‐肥呀!&rdo;拱顶上就蹦出许多&ldo;驴肉肥呀&rdo;的合唱。
老七就扯着我坐下,说留神闪下去,女孩儿,出门儿得斯文些,这不是在家里。
蹬三轮的回过头来说,您这闺女挺开通,什么都不憷。
舜铨说,她不是我闺女,是我妹妹,七妹妹。
蹬三轮的不信,直摇脑袋,但是后来当他知道我们家有十四个孩子的时候,就直夸我的父母有福气,说我们祖上一定是积了阴德,这兴兴旺旺一大家子人不是一世两世能修来的。
我想,蹬三轮的要是知道我和老七出城是为买粗碗供那哥儿几个做不炸人的手榴弹用,一定不会再说我们的祖宗是积了阴德这样的话了。
几十年前,东直门外东坝河那儿还是荒郊野地,以大宅门儿的坟地居多。
据说北部燕山自西而来,至此远远地回了一下头,平川行龙之地,回头必定聚气,内中定有真龙结穴,有神鬼不测之妙。
我们家坟地在坝河以东一个叫太阳宫的地方,离城不远也不近。
我跟老七下了三轮得雇驴,靠我们俩的两条腿到天黑也到不了顺福那儿。
东直门外路北永远聚集着许多小驴儿,有黑的。
有灰的,晃着大脑袋傻乎乎地站在那儿。
这些驴是专供城里人出城踏青、上坟驮脚用的,我之所以一进城门洞便&ldo;驴肉肥呀&rdo;地吆喝,与这些驴不无关系。
我一见那些驴就很激动。
挣开老七的手朝它们跑过去,拍拍这个,摸摸那个,仿佛它们都是我熟识的兄弟一般。
驴们对我也有表示,有的龇龇牙,有的仰仰脖儿,有的咴儿咴儿叫两嗓子,有的索性撒一泡热尿。
驴群中所有的雇主都在和驴主砍价,但老七舜铨不会跟驴主砍价,往往人家说多少就给多少。
驴主牵过哪头就骑哪头。
我则不然,我得挑驴,我爱骑小黑驴儿,就像在庙会上见到的那种耍&ldo;跑驴&rdo;的小媳妇骑的那种驴,白肚皮,白嘴唇,白眼圈,大眼睛,长耳朵,那样的驴有人气儿。
挑好驴,驴主拿条花格褥子,往驴屁股上一搭,把我抱上去,看我坐稳了。
一拍驴屁股,小驴儿就自个儿乖乖地走了。
小驴儿通人性,不胡闹也不偷懒,更不欺生,赶驴的有时跟着,有时不跟着,无论跟与不跟,小驴儿都低着头一声不吭走自己的道儿,决不会错。
两头驴之外还得雇一头驮碗的驴,那头驴虽然闲着身子,也很自觉地跟着我们,一步不落,像个小伙计。
驴给我的印象颇佳,我认为驴是世界上最通人性的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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